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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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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烽火人煙少

白骨折戟砌壘高

這裏是大撾邊境,與桉國拓疆的交界地。龍卷黃沙,鋪天蓋土的木駱爾大沙漠。

這片荒漠占地面積極其廣袤,無邊無際,是兩國傾軋交鋒,仗役鏖兵的戰爭區,除海市蜃樓與流金烈日,只餘隨處可見的累累白骨與破盾殘甲,以及被風化的戰馬骸骨。在殺伐屠戮的侵蝕下,渺無生氣,連一只仙人掌都不覆存在。那些戰爭的遺產,有的整體露躺沙面,有的被石礫半埋地底,狂風嗚咽中,一派蕭索荒涼,明明炎日當頭,卻冷徹心髓。

在荒漠的中心地帶,有一片罕見的綠州,高椰茂林,原本是生機勃勃的郁蔥景象,此刻卻有陣陣灰煙與燎火在蘆葦蕩裏裊裊燃燒,十幾幢茅草屋在火焰的摧毀下變成一片斷垣敗瓦,徹底淪為廢墟。

貧瘠的地皮表面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人屍,有男有女,遍體肢解,裹著濃稠的血液,死無全屍。

一具蒼髯的老人屍首旁,蹲著一名瘦骨嶙峋的舞勺少女,她衣衫襤褸,身上披著臟兮兮的獸皮毛葛,上面打了許多補丁,鶉衣百結。她臉上爬滿早已幹涸的淚痕,枯竭的眼眸裏沒有半分少女應有的靈動神采,只餘一潭死水。

這是桉國兵馬血洗大撾疆民後留下的傑作,燒劫擄掠,殺人放火,在附近的綠州屢見不鮮。而她,是這場屠戮中僥幸未死的唯一活口。

過不多時,村口馬蹄咂踏,三匹驃騎飛速馳近,每匹馬上各乘一人,當先領頭那人方面大耳,躬擐甲胄,負堅執銳,腰間插了一柄紅穗長劍。一張輪廓分明,黝黑古樸,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與久經戰火血氣方剛的堅韌。至於他身旁兩位,與他披著同樣的金鎧鑌盔,卻是隨從士卒,臉上盡染風霜疲倦。

領頭男馳近少女身邊,游目四顧,吩咐身後兩人左右巡察,兩人應囑而去。他躍下馬鞍,走到少女面前,蹲身,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死灰般的瞳孔沒有因他的提問而覆燃,沙啞著嗓子答他,荼蘼。

男人點頭,無家可歸的話,便跟我走。

荼蘼不為所動,沈默。

他皺眉,難道你有地方能落腳,還有親戚

荼蘼終於擡眼望他,只一眼,她便認出來他的身份。筌卿,朝廷派遣來駐守邊疆的驃騎大將軍。她將目光鎖定在他臉上,清冽的臉龐上露出痛恨,咬牙切齒的為難他,如果你能立馬替爺爺雪仇,我便跟你走。

筌卿有些詫異,這丫頭五官扭曲,眼眸中全是濃得化不散的恨,看來這場屠殺給她的打擊無疑是致命性,需想法子好生安頓。

爺爺的屍身稍後自有人來火化,你現在很虛弱,需要調養休息,至於報仇,路要靠自己走,想要達成目標,讓你爺爺九泉安息,那得自食其力。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美人雪恨,十年也未晚。

面對無厘頭的刁難,他耐著性子這樣回答。然後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提上馬頸,自己飛身騰上馬背,坐在後面,一拉韁繩,一拍馬臀,在鬃馬揚蹄與長籲聲裏,馳入黃沙塵埃裏。

這一幕,永遠烙印在荼蘼的記憶,多年後,她久闊緬懷,記得在她的世界天塌地陷時,他不僅沒有只言片語的安慰與節哀順變,還殘忍的在絕望的傷口上撒鹽,最後疼得絕望瀕死,仇恨幻滅,當初對匈奴蠻夷的痛恨與咬牙切齒,也隨著天翻地覆的人生而改革蛻變。

荼蘼被抗桉軍收養,在屯紮於百裏外的軍營中過了十八歲生日。

她本是自窮鄉僻壤的黎民百姓,後來故鄉慘遭按過踐踏,父母也在淩虐中喪命,她與祖父背井離鄉,遷徙到木駱爾沙漠,本想此地與世隔絕,氣候惡劣,不至於受匈奴荼肆,豈料兩年後仍然慘死。

因常年飽經漂泊,挨凍受餓,導致她心性早熟,較同齡相比更谙人情世故,而寄人籬下之後,養成了沈默寡言的冷淡脾性。

在軍營中,她是蕓蕓千百災民中的一員,每日混跡在仆役中,接受校尉管理的編制安排,做些飼馬提潲,劈柴烹飪的雜物活計,以勞動換取糧食,以及生存的價值。士卒們大多是無家室的從軍青年,知慕少艾,她年輕貌美,褪下獸皮改頭換面後,妥妥是活色生香美人一枚,常得大兵小將的另眼青睞,委曲求全陪酒侍奉兩日,也能換取些許酬金。生活上除了行為檢點不足,物質上也算豐裕,吃穿不愁。

只是,戎狄的頻頻侵犯導致東方時長戰火連天,即便相距不可以道裏計,也能聽辨出雙方將士的吶喊與廝殺,預想到戰場有多麽殘暴激烈。

她在仰人鼻息中度過十六歲生辰,孤孤單單的替自己準備了一碟鹹魚,自己替自己祝福。孤僻的性格使她不合群,同住一間帳篷的少女向來不喜與她交涉,趁她們外出忙碌時,她給自己慶生。

而筌卿,自那日將她攜回軍營後,便與她再無交集。

直到臨近寒東,營中炒出凱旋而歸,班師回朝的喜訊時,千萬軍騎普天同喜,慶功宴擺了三天三夜。

心靈手巧的荼蘼被分配到主將宴席上伺候,端茶遞水。

斟酒時,她再次見到了他。

觥籌交錯中,他的貼身奴婢入廚房添茶,他喚了聲,恰好我距離最近,遂順理成章的靠了過去。

她目光在他臉上掃視片刻,依舊還是數月前那張臉,瘦削,剛毅,硬朗,英俊,棱角分明,是臆想中血性真男人形象,並且額角有一條刀疤斜飛入鬢,非但毫不影響容貌,反而更增霸氣,也充斥著年輕的熱血與沖動,以及那股當者披靡的傲骨風姿。

二十三歲便位居高職,容戴驃騎大將軍的頭銜,確實是有本事的好男兒。

從前,荼蘼是只井底蛙,孤陋寡聞,也沒見過什麽世面,不知軍營官員制度與位階高低,雖見筌卿扮相氣魄,也只當與尋常士卒無異,後來在營中聆教規章律政,才豁然大悟。

以她的身份,見了手掌兵符,千百鐵騎之首的將領,非低聲下氣不可,但她卻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提起酒壺靠過去,毫無忌諱的拍他肩膀,格格不入的喊了句,餵!

有資格筌卿同桌共飲的都是營中位高權重的將柄,聞此言,登時止了交談,饒有興致的註目。

筌卿轉頭,看向荼蘼,淡淡的瞥了一眼,將酒杯遞了過去。滿上。

荼蘼對他的吩咐充耳不聞,肆無忌憚的丟掉他遞過來的酒杯,問他,人頭呢。

他丈二和尚,連帶著滿桌人一起面面相覷,蒙圈。

楞了半晌,他呸了一聲,接過她手中的酒壺,大吉大利的好日子,不許胡說八道。

荼蘼提醒他,那時我說啥來著,你都忘得一幹二凈了吧,我說你帶我來軍營,前提便是替我報仇雪恨,殺我爺爺的那個桉國兵呢?

筌卿扯了扯嘴角,無語。

她繼續不怕死的嘮叨,千萬別讓我滾,是你強迫我來的,現在我不想走,但是那個人頭我必須要見,限你一個時辰內將他交給我拿去剁了出氣!

筌卿:……

自那日過後,荼蘼從雜役部女仆青雲直上,被替換為筌卿的貼身侍婢。

原因是,她有一般女子不具備的膽量與氣魄,以及勇敢。

慶功宴那晚,她對將領出言不遜,按照日常軍規,非斬首示眾不可,但筌卿脾性謙和,治下一向平順,而對待婦孺更為寬厚,遵循著以理服人的原則,可這樁誤會,他理虧,雖然虧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他唐唐鎮桉驃騎大將軍,怎能同女人一般見識

在他看來,還是比較欣賞她的果敢無畏,以及肆意妄為。

這樣的女孩子,在軍營裏生活,是最堅強的存在。所以,哪怕荼蘼身邊沒有任何值得信賴的人,她依然活得恣意,至少,於她而言很好。

是在與筌卿朝夕相處的半個月中,荼蘼不再糾結在過去的仇恨裏。

那晚,她堅定自己的立場與觀念,他說他出爾反爾,無信譽無承諾,不是真男人好漢子的行徑。

筌卿欲哭無淚,我當時勸說你自食其力來著,你怎麽不當場歸咎明白,現在才來興師問罪。

她強詞奪理,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沒否定,遂為默認,難不成你叫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上戰場撕拼,那要你們這些將軍士卒作甚!

筌卿扶額,你說不出殺人兇手的名諱,又繪不出長相,描述得也顛三倒四。桉國兵士不計其數,我上哪裏尋他,你豈非強人所難。要不然,你將他揪到這裏來,本將一刀宰了他。

荼蘼語塞,彼時那群匈奴都是清一色的青盔黑甲,哪有什麽具備辨識度的特征!

這所謂的深仇大恨是無論如何也報不成了,最後她憋嘴扭頭,只需你承認自己不是大丈夫,我便不與你計較。

誠然此乃畢生憾事,但她除了故作輕松,也無可奈何,如她所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並無上陣殺敵的本事。

做驃騎大將軍的貼身侍婢比在柴房裏幹雜役可不知輕松了多少倍,日常工作無非浣衣灑掃以及一日三餐與生活上一些零零碎碎的瑣事,並無太重的體力活需要效勞,而筌卿為人樸素,頗好伺候,她樂得悠閑。

但這個大將軍太好伺候了,脾性過於溫柔,對容貌美艷的妙齡少女天生毫無抵抗力,只要她嗓子稍微一嬌半嗲,他便面紅耳赤,羞赧靦腆,窘得連手臂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對荼蘼的態度簡直寬容到令人羨慕。

尤其是,他極端護短。

他身邊之前那位侍女不甘淘汰,懷恨在心,變著花樣整治荼蘼,火中投硝,粥內混泥,水裏添醋等一系列低幼的手段,防不勝防。荼蘼甚是頭疼,她性子向來與人為善,息事寧人,她知道對方意欲何為,便打算賣個順水人情,豈料轉彎時被對方事先安排好的一套細索絆足法撩栽,險些摔了個狗吃屎,恰巧被經過的筌卿及時接住正往地皮傾下去的身子,他看見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抽離的細繩,明白了一切,眉宇一蹙,隨和的臉龐湧現慍怒,將屈在角落裏的罪魁禍首揪了出來,罰去火竈房做苦工,以儆效尤。

拜對方所賜,我足踝崴傷關節,痛得齜牙咧嘴,無法站立行走,筌卿便負我回帳。

今日大漠難得風和日麗,這片綠州迎來了專屬於寒東的冷風,雖只攜了淡淡涼意,絲毫無法緩解炎熱的烈日,但我趴在他背上,莫名沁爽,仿佛他便是沙漠裏不存在的實心磚,砌出來的屋舍冬暖夏涼,趴在他身上更暖更涼。

暖著涼著,我便迷迷糊糊,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逾重,睜不開。

他不僅是實心磚,兼是一名巫師,會催眠術!

荼蘼並未在他身上盹多久,沒過幾時,便被足踝傳來一陣鉆骨般的劇痛疼醒,是筌卿正在替她接續脫臼的關節,哢嚓一聲後,痛感減輕許多,我的大呼小叫也哽在了喉頭。

他給我敷上止痛膏,包紮,綁縛,小心翼翼的放下我腳掌,站起來,給自己斟了杯茶,沖荼蘼挑眉,你之前不是橫得很麽,站起來懟我呵。

她躺在榻上翻白眼,這次又非你得罪我,懟你作甚,你們男人將拳頭,咱們女孩子講道理。

他抿茶莞爾,我已替你罰了她,還不解氣麽。

荼蘼自忖心胸較之尋常少女要寬廣少許,搖頭。歸根究底,是你惹出來的麻煩。

他疑惑的看著她。

人家那是吃醋,你一個五大三粗,成天只知閱兵打仗的大將軍又怎懂女孩子的心思。她嗔怪。

筌卿點頭,附和,女人心海底針嘛,你也同她差不多。

荼蘼忽問,她伺候了你這麽久,你為什麽不包庇她,卻來維護我,我可是刁難過你的。

你道人人都如你們女孩子那般,斤斤計較,小肚雞腸。他不再瞅她,若什麽都認真,你早已屍骨無存。

荼蘼沒再接腔,他說的是實話,那天的慶功宴就是個例子。

筌卿一匹將員駐守邊境抵禦桉國兵馬北下犯撾大約也有了年許時光,朝廷頒旨,以派另一匹武官前來接替筌卿手中的任務與兵權,他們便回京城過年。

至於班師回朝,他們的出行並不亨通。

公祭日那天,東方沙塵沖霄,遮天蔽日,斥候偵查的外探來訊,桉國十萬雄軍舉纛西下,直搗大撾黃龍。三千炮弩沖鋒,以抵險隘境關,戰況不容小覷,真正的十萬火急。

這一年來,兩國兵荒馬亂,炮火連天,籠統算來產生過三次摩擦,無一不是血流成河的惡戰,但說到軍容之盛,兵馬之眾,卻以此為最。

因敵方有備而至,探子梢來的急報突如其來,諸將來不及思慮前線閫署,筌卿兵符一召,眾旌熱血沸騰,首腦幹部調兵遣卒,披甲挽弓,整隊肅伍,紛紛踏上了戰馬。群兵均是好戰怙殺的驍勇之輩,畏敗不畏死,雖知此戰九死一生,倉促急迫,但並不影響士氣,吶喊聲重音疊調,震耳高亢,且氣勢磅礴,猶如一人所發。

荼蘼並不關心戰爭的趨勢發展,給筌卿披上絨甲金鎧時順口問了句,此戰勝負能否預料,你有幾成把握。

筌卿卻答非所問來了句,如果我命喪疆場,一去不回,你便將兵符攜回京城,你從軍了這麽久,耳濡目染,應當理解它的重要性,後續的路線策略我都已有安排,有備無患。

這無疑是一條爆炸性的新聞,有句話這樣誦,血能濺之,頭可斷之,兵符失,國亡之。它的掌握,比之兩軍勝敗亦不遑多讓。

筌卿的神情凝重又嚴謹,並非揶揄。

她很幹脆的搖頭,茲事體大,我無能為力。

她覺得他一定是被危如累卵的戰況駭到了,以至於驚慌中語無倫次。載送兵符,開什麽玩笑,稍有不慎她便淪為千古罪人,更會直接釀成國破人亡之滅頂之災。

筌卿從囊中掏出一枚緇褐色特制雕頭令牌,放在荼蘼手心,一定要保管妥當。

荼蘼知道這便是將士們口耳相傳,能調遣大撾千軍萬馬的憑證。她受寵若驚,連忙將這塊燙手的兵符重新塞回他手,替他系好弁帶,退避三舍。你的這個決定就已經欠妥當欠考慮了好吧,我說,你平素不是號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麽,今日面臨小小困境,就畏畏縮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的桀驁,自信哪裏去啦。

他恨鐵不成鋼的瞪她,此乃未雨綢繆,兵法有雲,防範於未然,可懂

荼蘼據理力爭,即便如此,你身為元帥,怎能這樣貿然將兵符交於旁人,就算要托,也應當交於營中副帥,都尉,校尉,車騎領等,這些德高望重的將軍,我一個……

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難擔大任。筌卿接了下面的尾話,敲她的頭,你這不是廢話麽,要是這些人值得托付,我何必冒險拜托你。

荼蘼一楞,什麽意思?

筌卿左右巡視一番,確定隔墻無耳後,才鄭重其事的道,我懷疑營裏大將中多半有人叛國求榮,甘為敵方奸細,桉國此次來犯,即便能勝,也需折損八成兵力,若京城立即派出援軍直取對方皇都,豈非探囊取物,桉國皇帝不至於蠢得無可救藥,這場戰役,約莫乃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趁精銳出戰,好使軍營虧空,那臥底便能放開手腳燒毀糧草,盜取兵符,屆時不戰即可屈我之兵,諸將非活活餓死不可。而報訊傳書,也無法在短短七八日時光內將情報送至京城……

他事無巨細嘮嘮叨叨,一字一句都在分析眼下情況中的機樞芯軸與利害關系,但荼蘼歪著頭雲裏霧裏,壓根兒不明白他在表達什麽,唯一聽懂的,只是曉得了軍營中有賣國賊,兵符糧草不安全!

僅憑這一層,她已知問題的嚴重性。

最後,他說,軍營千千萬萬的兵馬士卒,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

時間太過緊迫,刻不容緩,他將兵符放到她手裏,然後轉身,朝整軍飭武的隊伍中闊步而去,一按轡,一揚鞭,一策馬,在馬兒的長籲與撕鳴中,他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後數萬鐵騎挺槍執茅踏入那片與蒼穹天際線首尾相連的茫茫黃沙中。他們中,每逢一役戰爭,都是奔赴一次死亡。

這是作為一名戰士精忠報國的榮耀,亦是一場拿生命博弈的賭局。

或許,馳騁疆場是這世上最否泰共存的勳業吧,光榮與悲哀同在。望著悲壯宏偉,浩浩蕩蕩的數萬鐵騎,荼蘼站在營帳前,感慨萬千。

關於筌卿對臥底與間諜的猜測,他一語成讖。

這場戰爭除了是對邊關駐營的一場打壓與沖擊,也確實具備擾人耳目,混淆視聽的目的效果,若非筌卿見微知著,安排了心腹留守營地,暗中警惕防衛,只怕千畝營帳就此被一場大活付之一炬,而那名蟄伏在千軍萬馬中叛國求榮的亂臣賊子不是別人,正是日常與筌卿推心置腹的副元帥龐霍。

據後來筌卿描述,疆場廝殺時,龐霍曾試圖用偷襲的手段取他性命,若非顧及洩露身份而失去利用價值,他便要死在曾經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手裏,可雖說性命安保未死,也遭了他近身突襲的一記重手,受創匪淺。龐霍偷襲失敗,非但沒能顧全臥底的身份,反而偷雞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給筌卿的部下捉了活口。

而荼蘼,順理成章的被龐霍留在營帳裏圖謀不軌的劊子手擒去,一番嚴刑拷打逼問兵符的下落,在他們看來,她乃筌卿的貼身侍婢,是接觸將軍最多的人,理所應當曉得兵符的下落,畢竟戰場廝殺出生入死,誰也不可能將其隨身攜帶。

盡管他們鬼蜮百出,什麽竹簽刺指,竹排夾指,虎凳,火炭炙發……等血腥的酷刑層出不窮,無所不用其極的往她身上招呼,幾乎瀕死,她卻死命咬住雙唇,三緘其口,使得諸賊徒勞無功。

她非不知疏通的傻子,吃了數度苦刑,立即曲線救國,對掌刑的士卒撒嬌發嗲,說只需他們好吃好喝相待,再想法子治療創傷,便將兵符下落據實以告。諸卒遍策不獲,無可奈何,只得依從,不再淩虐。

荼蘼本想借此拖延時間,等筌卿凱旋歸來相救,但這場大戰持續時間委實太久,她手足被拷,自由受縛,苦挨五日,才等來了筌卿的班師。

雙方均有人質在對方手上,投鼠忌器,筌卿麾下的諸位將領皆道荼蘼不過一名小小奴隸,伶仃孤女,身份低劣,死活無足輕重,千萬不能以龐霍交換籌碼,放虎歸山。

面對選擇與部署的否決與建議,他將架在龐霍脖頸中的長劍狠狠的拋在地下,哐當聲中,他侃侃而談,若我連一名無辜者,一個女人都保不住,談何以身作則,庇佑我大撾錦繡江山,如何護衛千千萬萬黎明百姓!

然而諸將異口同聲提出抗議與勸導,將軍不可意氣用事,死一人而拯救千萬人,她死得其所,切莫犯下紅顏媚骨之誤。

筌卿不以為意,他以兵符不可丟失為由說服諸將,與一幹逆賊達成協議,雙方同時撒手放人,並保對方安然離開軍營,不得加害。

他乃在場數萬雄軍首領,一言九鼎,自無誆騙。

但龐霍這廝奸佞狡獪,在與荼蘼擦肩而過時,竟忽然出手將她拿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拖去了逆黨一營。

事發突然,且龐霍距離荼蘼又近,幾乎是手到擒來,一切行動快捷迅猛,筌卿雖具一身好本領,卻也鬧了個猝不及防,未能及時采取措施。

龐霍一招得售,變本加厲,不但以荼蘼威脅筌卿交出兵符,還強迫他繳械投降。在他看來,筌卿之所以在乎荼蘼的死活,那當然是犯了天下所有男人均會淪陷的一個錯誤,英雄難過美人關。

但令他失望的是,筌卿終究是雷厲風行,統禦萬軍的元帥,豈能受制於人,何況他常年刀口舔血,男兒烈性,有自己的傲骨與底線,得寸進尺超過一定範疇,結果只會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筌卿眉頭驟然蹙緊,語氣寒峻如冰,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當真以為本帥沒脾氣,龐霍啊龐霍,枉費你跟了我這麽久,還是不夠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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